钢琴教育家王重生（3）孙基亮 2017.6.5.于二松堂
一 长久期盼的好消息
2017年5月31日凌晨00:19分，我微信美国洛杉矶王绍麟，“阳信路4号已被列为保护建筑。”她立即连发十几个庆贺图标，有“谢主”“夸赞”“爆竹”“倒酒”“醉了”“美了”“干杯”“焰火”等。待会又语音，充满感情沉稳地、一句一顿地说：“阳信路就是我失去的岁月，永远是我幸福的童年，永远是我的回忆，它如果不被拆除，还能留下来，那是我不敢想象的梦里的事。”
王绍麟为什么如此兴奋？
青岛市阳信路4号东面
1939年，她生在阳信路4号，1943年4岁，在这里接受钢琴启蒙，奠定了一生，弹琴、教琴、演奏，成为她须臾不离的追求，直到现今，从没离开过琴，琴就是她呼吸、她生命，没有琴不能活。她的启蒙老师，就是1941年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大姑--王重生。她爷爷王元德（字宣忱）1926年，设计建造了阳信路4号，这座美国样式的住宅，她在此生活了14年，1953年，考进中央音乐学院，去了北京，永远离开了阳信路4号。她十几年的童年生活，像花像雲，像糖像蜜，有多少幸福回忆，镌刻在心中！
王重生先生的钢琴学生，数以百千计，可她的第一个学生，就是侄女王绍麟，她的钢琴教育事业，也起始于阳信路4号。这里对于王重生和王绍麟来说，多么重要啊！
阳信路4号被列为保护建筑，不拆的消息，犹如蜜雨，浇灌了王绍麟。
从1928年到1958年，约三十年间，这里是王重生王复生姐妹和侄女王绍麟共同的闺蜜家园，也是他们的音乐之乡。她们姑侄三人，前后都在这里度过了十几年的光阴，先是王重生姐妹在三十年代的十年，后是王绍麟在四十年代的十年，在这里学琴、练琴、教琴、唱诗、生活，在这里长大，在这里度过童年、少年、青年时代，从这里走出去，去北京，去美国，去上学，去工作，从这里走向社会。虽然王复生和王绍麟先后离开这里，再没回来，可王重生，是一辈子生活在此，终老于此。王重生和王复生从小，在这里学琴练琴，王绍麟也是从小，在这里，跟着两位姑姑学琴，他们姑侄三人，跨度二十年，都是在这里受到王宣忱孟冰仙教会音乐的熏陶，走上音乐道路，钢琴成为他们的生命和挚爱，阳信路4号也成了他们音乐人生的发源地。
王绍麟参加迎宾馆美国教会举办的“优秀儿童”比赛得奖
这里也是王宣忱生命最后十年居住的地方。王宣忱，这位宗教家、实业家，他生命最后十年，也是最鼎盛的十年，最安定的十年。他在此翻译圣经、编辑赞美诗。每次从工厂回到家，一头扎进他的书房，静心翻译圣经。每当家里来客人，他总是命令姐妹俩，表演钢琴，展现亲子之情，弹完钢琴，到后院玩耍，看牛羊吃草以及笼中兔子。阳信路4号，这幢美式楼房和宽阔庭院，承载了王家多少幸福甜蜜的回忆，还有历数不尽难言的记忆啊！历经九十载的风风雨雨，终于得到被列为保护建筑的好消息，78岁的王绍麟，王宣忱孙女，唯一见过王宣忱的在世人、对阳信路4号所有摆设都记忆犹新的见证人，心中的激动和感慨，我们能理解得了吗？那肯定是难以言表啊。
二 济南的小学生活
1860年，山东登州和烟台，成为开放门户。1863年美国北美基督教长老会狄考文，抵达登州创办文会馆。1897年德国占领青岛，建成大港码头和胶济铁路，致使登州成为死胡同。狄考文决定将长老会山东总部和文会馆大学迁到潍县。1901年文会馆迁往潍县，1904年王宣忱文会馆大学毕业。1908年和文美女中毕业的孟冰仙（1881-1978）女士结婚，在潍县南门里基督教长老会传教士，兼任广文中学校董。1918年王宣忱去济南。任基督教青年会，德育干事兼董事。1920年，转入济南经三路中华基督教自立会董事，创建進德小学和中学，兼任两校校长。“中华基督教自立会”是中国教会在“中华归主”的运动中，脱离外国教会，自己独立自主创办的教派。并与刘寿山、隋石卿、孙乐坤、刘希圣、孙修五、孙修五、李道辉自立会会员筹资，建成自立会大礼拜堂，1924年动工，1926年落成。大礼拜堂采用中西合璧的建筑格式，两个钟楼特别醒目，成为济南十分宏伟的礼拜堂。
王宣忱夫妇是虔诚的基督教徒，孩子们自幼受到教会影响，对他们的人生道路，起到决定性作用。他们夫妇生育两子三女，长子王风振1909年生于潍县，1941年病逝于青岛，曾肄业于北京燕京大学和上海圣约翰大学。次子王凤文1912年和长女王凤慧1916年早逝。次女王凤恩（王重生原名）1919年8月19日生于济南，2001年12月26日没于青岛。三女王风华（王复生原名）1920年5月24日也生于济南，2006年11月没于美国旧金山。
王家的孩子，受教会家庭影响，礼拜天跟着大人上教堂，聆听赞美诗，伴奏的风琴声，深深吸引了幼小的心灵，所以王重生从小就喜欢音乐和唱诗。王重生5岁开始受到音乐启蒙，跟母亲学弹风琴，母亲孟冰仙，一直在教会负责唱诗班，管理团结妇女信徒。他们一家住在济南進德教会学校的教员宿舍，高高的红漆大门，进门是四合院，王重生姐妹常在过道跳绳、踢毽、跳房，姐妹俩很顽皮，有时到学校体育场和别的小孩捉迷藏。母亲把在文美女中学到的音乐知识，用到教育孩子身上。虽然王重生喜欢音乐，可那么小，开始学琴也并不情愿。有次，母亲领着老师到家里，教她学琴，她悄悄地把手指头缠上蹦带，叫老师看她的手指头，老师看了看，对母亲说：“改日再弹吧！”王重生一听这话高兴极了，等老师一出门，她就把手指头的绷带拿下来，原来她是装的，刚才骗老师，就是为了逃避学琴。不过，在妈妈的教育下，还是自觉地踏上了学琴这条路。
王重生是个性情温和善良的小女孩，不精于计算，对人和蔼，语文可以，就是不喜欢算数，搞不清楚先乘除后加减的道理。算数成绩越来越不好，父亲给她找老师补习，也不行。很有音乐天赋。喜欢养小猫，有时候把小猫带进教室，放在课桌抽屉里，时不时地伸手摸摸毛茸茸的小猫。有一回，小猫掉在地上，喵喵地叫，把老师吓了一跳。在济南進德小学上学期间，姐妹俩就开始学些弹琴，打下了基本的基础。王重生小学读到三年级，复生二年级，父母决定到青岛去发展。1928年哥哥姐妹俩都在十岁左右，跟随父母来到青岛。开始了青岛的新生活。青岛，可不是济南，首先居住条件大大改变，学习音乐和钢琴的条件，也大大改变，可以直接跟外国人学习英文和钢琴。那段时间是王重生钢琴教育事业的最早的基础阶段。
三 青岛的花园洋房
二十世纪初，山东各地教会的神职人员，基本都是登州文会馆毕业的学生。王宣忱从文会馆大学（广文大学）毕业后，在潍县基督教长老会牧师，又在济南，任中华基督教自立会董事，進德中学校长。作为长老，教会董事长，又加上他曾参与官话和合本《圣经》的翻译，以及自己翻译《新约》圣经，后来办实业，成为民族工业资本家，所以王宣忱在山东基督教会中有很大影响力，有人戏称他为“山东教皇”。
1926年，他亲自设计住宅，选址在阳信路4号，占地一千多平米的大庭院和将近700平米的四层楼房。4号地处青岛知识阶层的文化圈内，南邻崇德男子中学思聂楼，西邻文德女子中学操场，胶州路的市立医院、圣保罗教堂；上海路的博济医院、民言晚报、礼贤中学；城阳路的信义会医院；济阳路的小礼拜堂和上海路教会，周围不是学校就是医院教会，济阳路城阳路阳信路三条带“阳”字的马路，所以称为“阳三角”，属于青岛市较大的文化圈地带。4号这座花园洋房，其规模之宏大，设施之精良，即便现在，这样的庭院和楼房也属于高等住宅。王重生1928年10岁来青岛，2001年去世，82年间，除去留学、结婚在外17年，她在阳信路住了60多年，是王家在此居住时间最长的人。所以，王重生的名字和阳信路4号紧紧连在一起，在青岛音乐界知名度很高。
王绍麟这样描述她儿时的天堂，四十年代的阳信路4号：“宏大壮丽的花岗岩为基石的四层楼房，顺大石阶下到石屏风，经月门迂回通向前院黑色大铁栅栏街门。这铁门总是关紧的，从铁门外透过栅栏清楚看见院中奇花异草。近大门处，左右花坛各一株双樱花开满枝头，三株丁香树，白花堆满头，立于园中的小花园正中。高大垂柳倒映在莲池水面，红白鲤鱼，拨水游弋，莲池东边是墨绿漆的四角亭，“静思亭”黑地金字匾，挂在红瓦绿柱间，落款“静思亭 王元德，民国十八年”，为祖父王元德（字王宣忱）亲笔，字迹刚劲有力。圆形岩石和灌木丛相互穿插，装饰了西式假山和中式楼阁平台，分立莲池两侧。凉亭出口，顺山势通往幽静的羊肠石阶路，镶嵌在青岛特有的山石峭壁上。每当我攀到最后一阶回首观赏，花香柳绿，鱼游鸟啼，使我心旷神怡。推开脚下矮小白栅栏门，一条横铺洋灰路，南头通向主楼后门，北头通向后院菜园，正前方一排樱桃老树，半遮住后墙，略能听到文德女子中学时而朗朗读书，时而追打嬉笑声。石榴花开万般火红，苍老枣树斜歪倒向峭壁下的凉亭屋脊。一排红砖砌成透空矮墙，安全拦住高处花园。走到洋灰路北端，拉开大木门栓，一片农家作业展现眼前，这是祖母的乐园。大白菜韭菜一大片蔬菜，两棵桑树屹立东头，采桑喂蚕是我所爱，偶尔跑来采吃肥大桑葚，满嘴紫黑的回楼，大人一看便骂我一顿。”这种私家庭院的田园风光，大约从1928年到1958年，持续三十几年，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，社会发生了极大变化，家庭也有了变故，政府开始让外人来住，外来人口增加，独门独院的格局，已经被打破，院子被蚕食，外来住户多起来，院子里开始盖违章建筑，美好的田园风光一去不返。
四 王重生琴艺提升
王家一家五口人，两个大人三个孩子，来了青岛。先是住在大港一带，待新房建房完毕，搬到阳信路4号。这里比济南，那简直是天壤之别。仅仅从学琴方面说，条件十分
优越。家中房间多，楼下四大间，除了会客室和卧室外，有王宣忱的电话室兼书房，有专门练琴的“琴屋”，进门左边作为“琴屋”专门练练琴，右边是王宣忱的书房。底楼有锅炉房，烧暖气，家中有司机、保健护士、门房，从这可以看出，阳信路4号的生活，在青岛市属于高级水平。王重生姐妹，先是进了王宣忱创办的尚德小学，离家不远的上海路，不久转到了德县路，法国修女学校，从三年级上到到六年级，一律穿白上衣蓝裙子，显示与青岛其他学校不同的档次，外国修女用英文讲课和教琴，从此，王重生的琴艺修炼，才真正开始。那时，阳信路4号，只有王宣忱夫妇和三个孩子，隔壁的崇德中学，从校长到老师，基本都是潍县广文大学毕业的，王宣忱是崇德中学的校董，长子王孟麟就在崇德中学上学，家离学校很近。王重生姐妹在德县路圣功学校。平时家中十分安静，楼下有练琴的琴屋，放了学都在这里练琴。所以，阳信路4号，从1930年就开始琴声缭绕，间歇不断。1931年，小学毕业，進圣功女子中学，这所学校，是天主教圣方济各会创办的，是所天主教学校，校长是美国籍修女尤斯泰勒。老师都是外国修女，法国修女教英语和音乐，王重生跟着美国修女修斯达学琴，所以她的英语和钢琴，从小就打下了牢牢的基础。从此，王重生的琴艺，走上了正轨的学习道路，坚定了学钢琴走音乐道路的决心。她上八年级，复生七年级。课目有国文、算数、英语、音乐等，还有家政、缝纫、烹调等生活知识。
因为是教会学校，所以每天祷告是必修课。王重生记住了《圣经》的话：“我赐给你们一条命令，乃是叫你们彼此相爱，我怎样爱你的，你们也要怎样相爱。”王重生小时候，曾得过一场大病，呼吸急促，高烧不退，一连三十多天，夫妇俩每天祷告，祈求万能的神，保佑孩子度过灾难。诚心的祷告，显出了神迹，高烧渐渐退去，从死亡边缘挽回了生命。喜极而泣的夫妇，相信上帝的力量，战胜了魔鬼撒旦。为回报上帝的救命之恩，决定给他们改名：王凤恩改名为王重生，王风华改名为王复生。是上帝给了姐妹俩全新的生命，更加坚定了他们对基督的信念。所以，在圣功中学，王重生的钢琴、英语、灵修、祈祷，都飞快进步，唯独数学课，仍是跟不上。教数学的老师是法国嚒嚒，看到王重生的数学成绩不好，并没有责备，而是充分理解。王重生对嚒嚒说：“我脑子有点笨，但上帝没有抛弃我，让我喜欢上了钢琴、英语和圣经。上帝把这么多财富赐给我，足够我这一生用的了。数学能考及格，就算回报上帝，因为我尽了努力。”嚒嚒出于基督的爱心，委婉鼓励：“这或许是上帝的意愿，学好了《圣经》，比学好数学更重要呢。”王重生明白了一个道理，做一个虔诚的基督徒，信奉上帝，回报上帝！王宣忱了解到女儿重生在数学和其他科目的矛盾后，语重心长地说：“圣经课一定要认真听讲，牢牢记住，上帝的诫命，使你成为上帝圣洁蒙爱的女儿，得到永生。记住你的名字--重生，这是上帝赐给你的第二次生命。”
王重生的钢琴教师是善良慈祥的法国嚒嚒，名叫休达斯。和休达斯在一起，俩人亲密无间，无论是弹奏技巧、乐理知识、乐曲感受、表现方法，都仔细耐心的教给王重生，王重生的演奏技巧突飞猛进。下课回家，就在家里练琴。总归还是少年时期，即便练琴，也不可能埋头忘我。王重生打小喜欢猫，她练琴的时候，也忘不了和小猫玩耍。有次，家里波斯老猫生了一窝小猫，王重生喜欢的，把它们都抱进带拉门的琴凳里，按时拉开拉门，看看小猫。结果，楼上妈妈听到琴声时断时续，一下子气的上了火，冲下楼梯进到“琴屋”大骂一通，这往事，到老还拿出来当笑话说。
王重生因为愿意帮助人，同学们都说她是个大善人，所以人缘好，毕业后被选为校友会会长。1936年夏天，王重生得到一个机会，到韩国汉城梨花女子大学，进修钢琴，从此，她更加勤奋，一刻不停，钢琴技艺，有了突飞猛进的成绩，踏上了钢琴留学的道路，先是韩国后是美国，为自己的钢琴事业，平添了更上一层楼的台阶。
孙基亮 2017.6.10.二松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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